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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妃庵的香火

发布日期:2016/7/20 5:53:01 浏览:1729

北方大山里蜿蜒着一条铁路,铁路线上有个小车站,叫皇妃庵。这个名字挺别致,明显不同于相邻各站的什么营子什么杖子或峰啊岭的之类,让坐在火车上的旅客顿生一种新奇和联想,揣度着这个皇妃庵背后的故事。肯定有故事,一个皇字,一个妃字,再加上一个庵字,还能没故事?

皇妃庵位于一个不大的山坳,山坳里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村落,现在还是一个村落,叫卧虎营子。村后的山坡上,确实有个庵堂,不大,只三间房,据说早先还有院墙,是暗红色的,但漫长岁月的剥蚀,加上当地百姓的拆扒,那院墙早没了踪影。眼下唯一还能让人想起这里的不同凡响之处,便是屋顶上残存的几片琉璃瓦,金黄金黄的,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那琉璃瓦灿烂出几束耀眼的光芒。

据说,这卧虎营子古时确有老虎出没,还曾有皇上率着精兵来狩猎过老虎,但具体是哪位皇帝却无证可考了。有说是契丹国的,有说是辽邦的,也有具体说是大清朝的康熙、乾隆爷。说乾隆皇帝的为多,也容易让人相信,正史野史中,那主儿确是风流嘛。话说古时某年的隆冬时节,皇帝爷率亲兵来此地围猎,恰遇漫天大雪,被困在这里寸步难行,有当地官员侍奉着,吃住倒还不虞,但皇帝爷榻边的寂寞实难忍耐,官员便在村中选了一个妙龄女子,供奉给皇帝爷宠幸。雪霁云开,皇帝爷要回宫去,这村姑便成了一道难题。带回宫去,朝野间不定传出些什么样的议论,下三滥呀,而且也有违真龙天子选嫔纳妃的祖制;弃之荒野吧,真要成了贩浆走卒者或农耕贱民的婆娘,也太丢了一国之君的颜面。兹事体大,皇帝爷思忖再三,便传下口谕,在此地建庵堂一座,拨奉禄替我好生供养,待朕从长计议。可皇帝老儿还计议个毬,拨马回宫,又是美女如云,再加朝事繁冗,早把个纯绿色无污染的村姑忘在了脑后。村姑先还独守青灯,后来就接纳了一些逃避世事尘嚣的女人住进庵堂,同诵经卷共守斋戒了。皇妃庵是当地百姓的俗称,就像老百姓当年把移动电话叫大哥大,又叫手机,一下就被普遍接受,至于它的标准称谓,反而被人们忽略了。

到了二十世纪全国人都挨饿的年月,皇妃庵已是断壁残垣风雨飘摇,只是有些野狗山狐出没了。尼姑们或被遣送,或被家人接走,哪里还容得她们在这里设坛打醮散布封建迷信又白耗比金粒子还珍贵的粮食?春日里的一个傍晚,车站旁养路工区的工人蔡林忠收工回来,无意中看见皇妃庵里飘出淡淡的烟雾,心里先存下一份小小的疑惑,及至回工区吃下自己的那份窝窝头菠菜汤,出来冲洗碗筷时,不由又向皇妃庵方向瞭望,将垂的暮色中,那橘红的烟霞似雾霭在皇妃庵上空缓缓荡漾。蔡林忠心中的疑惑气球一样膨胀,有人?谁呢?当地人对尼姑庵似有一种忌讳,平时里很少有人去那里逗留的。

蔡林忠不是本地人,准确地说,他也不是养路工区的正式工人。蔡林忠的老家在山东,他来这里也不过数月的时间。老家饿死人了,人们纷纷踏上了祖先闯荡关东的老路。蔡林忠年纪轻,身体好,为人厚道,干活舍得下力气,养路工区便收留了他,一天三顿饭,一个月还给十几元钱零花钱。养路是力气活,铁路上的人也早饿得瘦脖筋挑不起脑袋瓜子了,筛渣夯道那种重体力劳作只好再雇进一些临时工来。

反正也没家,反正一人吃饱全家都不饿,蔡林忠信步走向皇妃庵,就见了一个人,是个女人,看样子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吧,蓬头垢面,蜷在庵堂一角的柴草中,旁边拢起了一堆柴火。见有人来,那女人挣扎着似要坐起,但又软下去,虚弱得连眼皮都不愿挑一挑了。蔡林忠发现,不光病弱,女人的一条腿还受了伤,用烂布条胡乱地捆扎着,鲜红的血迹洇出很大的一片。蔡林忠想起了在山里施工时,见过的滚坡坠崖的小麂卧在草丛中的样子,就是这样微微喘息、不声不响、卧以待毙的。

蔡林忠蹲下去,将火堆往一块儿拢了拢,又折了几根干枝丢进去,火烧起来,烟不那么浓了。他问:“你的家在哪儿?”

女人摇头,眼窝滚出了泪水。

“不是本地人吧?”

女人仍是摇头。

蔡林忠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你怎么躺在了这里?你打算在这里过夜吗?你吃饭了吗?你姓什么?女人什么都不答,都只是摇头。蔡林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河南。”女人总算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蔡林忠听清了,也明白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为逃避饥饿,背井离乡,像一只没了眼睛的野猫或野狗,盲目地向着远方流窜。盲流,太准确,也太生动了。我们都是盲流,盲流见盲流,只是两泪流。

女人咳起来,很激烈,一声又一声,憋得脸紫涨涨的让人揪心。蔡林忠伸出手去,想帮她捶捶背,但他立刻感觉到了女人嘴里喘吐出的灼人气浪。蔡林忠怔了怔,跳起身,跑出去。他先回工区取了自己的脸盆和毛巾,还有饭盒。几个跟他相同身份的工友正在抓扑克,问他忙什么,他慌慌地答,有事。工友们笑,还不知道你有事,什么事,火燎腚啦?他再答,正经事。工友们忙着抓娘娘,倒也没再追问。蔡林忠又跑到村里问了几户人家,总算买到一点儿小米和几块地瓜,都是市场上让人咂舌的高价。他还在村街上的小卖部买了退烧治感冒的药和碘酒红药水,乡间的小卖部里主要经销日杂用品,也备了一点儿这样的药以供急需。他再返回皇妃庵,就忙着在火堆上架起饭盒,在里面熬了小米粥,又把地瓜埋进炭火里。趁着做饭的时候,蔡林忠又舀来山泉,将毛巾打湿,给女人擦净脸上和腿上的泥污,还打开女人腿上的布条,淋洒上药水。

当女人被扶坐起来,端起饭盒的时候,泪水便山泉一般扑簌而出了。女人哽咽地说:“大哥……”

“别哭别哭,先把退烧的药吃下去,再吃饭。”蔡林忠安慰她,手里拍打着烧熟地瓜上的灰烬,还剥了皮,他把地瓜皮丢进自己的嘴里。“没大事,你年轻,吃了药就会好啦。”

女人真是饿狠了,一盒小米粥都喝了,两块地瓜也都吃了。火光的映照中,女人的脸上浸出细密的汗水,也有了一些血色。原来还是个挺清秀的姑娘,只是瘦弱,瘦弱得皮包骨头,再加上病,恹恹的没一点儿力气。

那一夜,蔡林忠很晚才回工区去。摸着黑,他将皇妃庵的房门修好了,离开时,他将自己身上的半截工装棉大衣搭在了女人的身上,又找来一根粗壮结实的棍子放在门边,对女人说,我不在时,你把这棍子顶在门上,就谁也进不来了。别怕,明天我再来看你。

女人就这样留在了皇妃庵。此后的日子里,蔡林忠天天早起和下工后,都来庵里看看,随手带来一些吃用的东西。慢慢的,女人的病好了,腿上的伤也好了,她把庵堂清理得干干净净,还自己出去拾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以做柴火。蔡林忠知道了她叫马菊香,老家的爷爷和母亲饿死了,父亲带她和小弟出来逃荒,没想又半路失散。她是和逃荒人一起爬上北来的火车,糊里糊涂就到了这里的。

这事瞒不住人,养路工区的工长不能不出来干涉一下了。工长很严肃地对蔡林忠说,一个人的肚皮还喂不饱呢,你小子还敢再带来一个?蔡林忠苦着脸说,哪是我带她来的呀?就是条病猫病狗,咱也得拉扯一把,那可是个还喘着气的人呢。工长说,那你就先拉扯着,等她腿脚利索了,就让她走吧。

可马菊香却哪里肯走。一听蔡林忠说了这个意思,她立马就哭了,哭得泪水滂沱,却又无声无息。她说,大哥,你可让我往哪儿走?我没家了,就把你当个亲人。我记着你的救命之恩呢,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求求你,别撵我。蔡林忠心里酸上来,默默地走出庵堂,再回来时,手上便提了工区里废弃的丁字镐,肩上还扛了根废弃的枕木,他将枕木丢在门前,抡起丁字镐,劈开,一堆上好的劈柴便堆在屋角了。正是春天。马菊香开始扛着锹镐在山野间劳作,她采野菜,也种庄稼,在铁道两侧,在河滩地上,也在山岭之间。没有成片的土地,她只要见土,就举镐刨出一个坑垵,丢下玉米粒、黄豆粒、稻粒,还有白菜子、萝卜子和倭瓜子,种子是蔡林忠帮她弄来的,有买的,也有笑着脸跟庄稼人讨要的,三颗五粒,那都是播种希望的宝贝。那个春天,马菊香就像一只辛勤的田鼠,围着皇妃庵四处游窜。有一天,蔡林忠再来皇妃庵,见马菊香正满面红光地坐在灶旁,庵堂里漾着浓浓的豆香。他掀起正咕咕欢响的锅盖,竟是满满一小锅盐煮黄豆。蔡林忠惊问,哪儿弄的?马菊香诡秘地笑,你猜?蔡林忠说,运粮食的货车上?马菊香摇头,俺可不敢。马菊香用小勺舀了几颗黄豆送到蔡林忠嘴里,好好嚼嚼,看有没有耗子味?那小耗子也真鬼,竟懂得将豆芯子先啃吃了去,豆子藏在洞子里就再不发芽了。

原来是马菊香挖到了鼠洞,洞穴中藏着的黄豆足足有三四斤。黄豆入了水,膨胀得快,煮熟了竟是满满一小锅。蔡林忠奇怪,怎么都煮了?马菊香说,听说这东西治浮肿,可灵验呢!你快端了去,让你们工区的人都吃上一点儿。那次,工长细细地品咂盐水豆,不住地感叹,这女人,心善如此,难得呀!

知道马菊香怀孕,还是村里的一个大嫂看出来的。天气一天天热上来,身上的衣衫越来越单薄。在地里劳作的大嫂看出了马菊香身体的笨拙,还发现马菊香躲进玉米地缚扎腹上的布袋。村子里许多人家是工农联盟户,男人在铁路上当工人,女人在田野里当农民。这个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工长的耳朵。工长对着蔡林忠冷笑,说你这只瞎家雀行啊,老天爷饿不死,还会撒种插秧种庄稼啦!蔡林忠惊怔,说工长你可别冤枉我,我知道工区里的纪律,开荒种地的事我可一点儿也没沾手啊!工长冷下脸说,公鸡不乍绒,母鸡能抱窝?马菊香的肚皮都鼓起来了,那是怎么回事?蔡林忠的脑袋嗡地就大了,脑门上滚下汗珠来,忙说工长,那不是我,真不是我的,我连她身子都没碰过,工长应该知道我呀。我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工长相信了蔡林忠的诅咒发誓,说,那你看怎么好?这回你得叫她走了吧?你再没个态度,村里的干部可要把她往遣送站送了。蔡林忠在工长面前转起了圈子,嘴里不住地嘟哝,不能送,可千万不能送,双身板的人,那还不要了她的命呀?

蔡林忠没问马菊香肚皮里的事,连同马菊香刚来时身上的伤痛,那一定是个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一块疤,好了就好了,哪能再揭开看?可谁想伤疤旁边又长出一个闷头(疖子),那个闷头只有让它长大,流出淤在里面的脓血,才会最后痊愈。蔡林忠再坐进皇妃庵,闷着头编蒿绳,那是为夏日里驱蚊虫用的。蒿绳就像绵长而辛酸的日子,在脚下盘了一圈又一圈。马菊香怯怯地问,大哥,你咋不说话?蔡林忠说,菊香,咱俩结婚,搭成一家吧。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马菊香哇地哭出了声,把脸上的泪水摇得四处飞溅,不,大哥,不,我不能再连累你,我走!蔡林忠起身往外走,说这事说办就办,不能再拖,不愿跟我打这个伙计,等日后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工区又给了蔡林忠几根废弃的枕木,是废中选优挑出来的,拉大锯破解开,都是上好的黄花松,修门窗,打床铺,粗笨但抗用。工长又用废枕木跟附近窑上换了些砖瓦,亲自带工友们来帮助收拾房子盘起了火炕。婚礼极简单,放响了几个响墩儿,惊天动地,惊起了山坳里的鸟雀,鸟雀在空中盘旋,就像庆典上的鸽子。响墩儿是铁路上巡道工巡道时必须随身携带的物品,发现线路上出现了故障,为了防止飞驰的列车冲驶过来,巡道工便将响墩儿远远地安放在列车驶来方向的线路上,车轮轧过,响墩儿炸响,那动静远比二踢脚大得多,列车立即紧急制动刹车。那天,蔡林忠打开了几瓶劣质白酒,一人一碗,就着山上刚见红的酸子,梁山好汉般豪爽饮下。人们散去出门时,工友们盯着马菊香已微微隆起的肚子,又开了一些荤荤素素的玩笑,比如说道钉,比如说撬棍,含寓引申,让笑声传遍了山野。

秋天来了,挺着大肚子的马菊香蹒跚着脚步,从山野间收获着粮食和蔬菜,笑容整日挂在脸上,说这回不怕了,有了吃的,什么都不怕了。蔡林忠说,明年在河滩地开出一片荒,我帮你围上,我看你种下的东西多一半被别人收去了。马菊香说,天是大伙儿的,地是大伙儿的,太阳和雨水也是大伙儿的,咱只是花了点儿力气,这我就感恩不尽了。

关于马菊香肚皮的故事,工长的牙关咬得很死,一个字没有往外透,老实厚道的蔡林忠也一个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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