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椰树：以凤凰之名，复活或永生

来源时间为：2017-01-09

枣椰树：以凤凰之名，复活或永生_博物

兰阇许晖2017-01-0907:17

[摘要]枣椰树的果实为什么会成为中国仙道最向往的食物？中国古人又为什么满怀艳羡地称它为千年枣、万岁枣？这还要从远古各民族的神话体系说起。

枣椰树（上排左二），选自《植物界的自然史》。

枣椰树是别名，中文学名为海枣，另外还有波斯枣、伊拉克枣、番枣等别名。现存的中国古代典籍中最早记载这种树的是西晋学者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状》一书：“海枣树身无闲枝，耸三四十丈，树顶四面共生十余枝，叶如栟榈，五年一实，实甚大，如杯碗。核两头不尖，双卷而圆，其味极甘美，安邑御枣无以加也。泰康五年，林邑献百枚。昔李少君谓汉武帝曰：‘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非诞说也。”

栟（bīng）榈即棕榈。安邑即今山西夏县，是著名的中国枣产区，《史记·货殖列传》中有“安邑千树枣”之称。林邑是象林之邑的简称，秦汉时置象郡象林县，位于今越南中部。太康（嵇含误写为泰康）是西晋晋武帝的年号，太康五年即公元284年。根据这一记载，那么西晋时期枣椰树即已经由越南传入中国。

不过，《南方草木状》一书，从清末开始就有学者质疑乃是南宋人的伪作；美国东方学家劳费尔在《中国伊朗编》一书中则怀疑嵇含所说的“海枣树”很可能是凤尾蕉，也就是人们俗称的铁树。

铁树。铁树在全世界共有17种，中国有8种。

至于嵇含所引的汉武帝故事，则见于《史记·孝武本纪》。李少君是汉武帝时期的方士，也是著名的吹牛大王，他向汉武帝吹嘘自己曾在海上见到过千岁神仙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这才引发汉武帝大派方士入海求蓬莱和安期生的历史事件。当然求不到，反而成为了笑柄。

针对这一事件，劳费尔尖刻地评价说：“这里显然可看出中国人怎样运用他们的逻辑：把李少君的航海和他虚构的枣子结合起来就成了‘海枣’，把想象出来的产物和叫那名字的真树联系起来。”事实也是如此，古代中国人也并没有把李少君的吹牛当真，而是用“海枣”来比喻虚妄不实的事物。

嵇含描述的“海枣树”既然如此可疑，那么正史中的最早记载就只能追溯到《魏书》了。由南北朝时期历仕北魏、东魏、北齐三朝的著名文学家魏收所撰的《魏书·西域传》中提到波斯国的各种物产，其中就有“千年枣”。随后的《周书》和《隋书》中也都有波斯出产“千年枣”的记载。此外亦称“万岁枣”，据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解释说：“千年、万岁，言其树性耐久也。曰海，曰波斯，曰番，言其种自外国来也。”这些都是枣椰树的别名，但《魏书》、《周书》、《隋书》都没有波斯枣传入中国的记载，而仅仅是听说波斯国有这种物产而已。

旅人蕉。旅人蕉科植物，树干像棕榈，高5-6米。

到了唐代，晚唐著名博物学家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一书中有了极为详细的记载：“波斯枣，出波斯国，波斯国呼为窟莽。树长三四丈，围五六尺，叶似土藤，不凋。二月生花，状如蕉花，有两甲，渐渐开罅，中有十余房。子长二寸，黄白色，有核，熟则子黑，状类干枣，味甘如饧，可食。”

比段成式稍晚的刘恂曾任广州司马，著有《岭表录异》一书，记岭南风物，其中有“波斯枣”一条：“波斯枣，广州郭内见其树，树身无闲枝，直耸三四十尺，及树顶四向共生十余枝叶，如海棕广州所种者。或三五年一番，结子亦似北中青枣，但小耳。自青及黄，叶已尽，朵朵着子，每朵约三二十颗。恂曾于番酋家食本国将来者，色类沙糖，皮肉软烂，饵之，乃火烁水蒸之味也。其核与北中枣殊异，两头不尖，双卷而圆，如小块紫矿。恂亦收而种之，久无萌芽，疑是蒸熟也。”紫矿是一种大蚁寄生在树上所形成的树胶。

由上述两书可知，枣椰树传入中国应该是在唐代。至于宋代大型类书《册府元龟》卷九百七十一载：“（唐玄宗天宝）五载闰十月，陀拔斯单国王忽鲁汗遣使献千年枣。”美国汉学家爱德华·谢弗在《唐代的外来文明》一书中发出了疑问：“但是我们还不清楚，这位使臣带来的究竟是枣椰树呢？还是保存下来的枣椰树的果实？在长安的气候环境中，这种树是几乎无法生存的。”事实正是如此，枣椰树只能在温暖的岭南生存。

枣椰树。

对中国人来说，自异域输入的枣椰树因为新奇而逃不掉被神化的命运。据托名西汉著名文学家东方朔所著的《神异经》载：“北方荒中有枣林焉，其高五十丈，敷张枝条数里余，疾风不能偃，雷电不能摧。其子长六七寸，围过其长。熟赤如朱，干之不缩，气味润泽，殊于常枣。食之可以安躯，益于气力，故方书称之。赤松子云：‘北方大枣味有殊，既可益气又安躯。’”

据此，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王青、唐娜在《中土传说对西域世界的重新构建》（载《西域研究》2007年第2期）一文中认为，《神异经》所描述的这种枣林极有可能就是波斯枣，“初生的椰枣是青色的，长大变为黄色，成熟时成红褐色”。他们进一步推论道：“从《神异经》的描写来看，大致在汉魏之际，中土人对此枣树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值得注意的是，椰枣的产地本是伊朗、阿拉伯地区，但是，在仙道小说中，却往往说成是来自‘北方荒中’、‘冥海’。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窥见椰枣树的传入线路是通过南海丝绸之路，并主要种植在岭南地区。相对于岭南地区来说，波斯、阿拉伯算得上是‘北方’。”这一推论与《岭表录异》的记载相符。

这是一幅制作于1840年的彩色石版画，图片分为三个部分，中间是一棵枣椰树，下面是其果实，周围是六个人们如何利用枣椰树的场景。

枣椰树的身世传奇还远远没有结束，还有更神秘的故事在等着我们。这种树的果实为什么会成为中国仙道最向往的食物？中国古人又为什么满怀艳羡地称它为千年枣、万岁枣？这还要从远古各民族的神话体系说起。

枣椰树的拉丁学名是Phoenixdactylifera，这一学名有着非常奇特的内涵。Dactylifera是枣子的意思，Phoenix中文译作菲尼克斯，希腊语指不死鸟。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历史》一书中描述了它的特性：“他们拥有另一种叫作菲尼克斯的神鸟，除了图片，我从未亲眼见过，它确乎如此稀有，甚至就在埃及（依据来自赫利奥波利斯的旅行者的讲述）都只能500年才重生一次，也即在老菲尼克斯死去之际，正如图画所描绘的那样，它的羽毛一部分是红色，一部分则是金色，而基本构型则如同苍鹰。”

埃及纸草画，佩戴羽毛的玛特女神，是正义、真理、秩序之神。

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在长诗《变形记》中对不死鸟有更经典的描述：“惟有一只鸟，它自己生自己，生出来就再不变样了，亚述人称它为凤凰。它不吃五谷菜蔬，只吃香脂和香草。你们也许都知道，这种鸟活到五百岁就在棕榈树梢用脚爪和干净的嘴给自己筑个巢，在巢上堆起桂树皮、光润的甘松的穗子、碎肉桂和黄色的没药，它就在上面一坐，在香气缭绕之中结束寿命。据说，从这父体生出一只小凤凰，也活五百岁。小凤凰渐渐长大，有了气力，能够负重了，就背起自己的摇篮，也就是父亲的坟墓，从棕榈树梢飞起，升到天空，飞到太阳城下，把巢放在太阳庙的庙门前。”（杨周翰译）

亚述人生活在西亚两河流域的北部，奥维德所描述的凤凰（Phoenix）即由亚述人的神话而来。进入埃及神话后，被称为巴努（Benu），德国学者比德曼在《世界文化象征辞典》一书中称菲尼克斯的前身就是“埃及圣鸟巴努（Benu，或Bynw），即首先降落在形成于原始沼泽的山丘上的第一个生命。巴努作为太阳神的显形在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受到敬奉”。赫利奥波利斯（Heliopolis）就是奥维德所描述的太阳城。

Heliopolis城

比德曼继续写道：“在犹太传说中，凤凰被称为‘米尔坎姆’（Milcham），它能永生的原因如下：夏娃因偷吃智慧树上的果实而犯罪孽，她嫉妒大地上其他生物的纯洁，便怂恿他们一个个去吃禁果，只有米尔坎姆鸟拒绝诱惑。作为赏赐，上帝命令死亡天使将这一顺从的生物永远排除在死亡之外，并给它一座封闭的城市，让它平安地活上一千年。”

梳理至此，我们可以看到，菲尼克斯（Phoenix）的基本语义就是复活和永生，而具备同样特征的凤凰，就是这种神鸟的中国式变体，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凤凰涅槃”。

把枣椰树命名为凤凰枣（Phoenixdactylifera），不仅仅是像李时珍所说的“树性耐久”的缘故，更是因为枣椰树在犹太教和基督教中属于生命之树，犹太教的《旧约》和基督教的《新约》中屡屡有此树的记载，比如《诗篇》中的“义人要发旺如棕树，生长如黎巴嫩的香柏树”，《启示录》中的“此后，我观看，见有许多的人，没有人能数过来，是从各国、各族、各民、各方来的，站在宝座和羔羊面前，身穿白衣，手拿棕树枝”。

埃及圣鸟。

需要说明的是，《圣经》中所说的棕树都是指枣椰树。枣椰树和棕树虽然同属棕榈科，但枣椰树是刺葵属植物，而棕树则是棕榈属植物。枣椰树的英文名称是Datepalm，Date的意思是枣子，palm则可泛指所有的棕榈科树木。法学家冯象先生在《海枣与凤凰》（载《宽宽信箱与出埃及记》，三联书店2007年版）一文中说“（《圣经》）钦定本说到palm，都是datepalm的简称，即海枣（《牛津大词典》palm条）”，而“和合本等中文旧译把海枣一律误作‘棕榈’或‘棕树’”，这是因为译经的传教士们漏看了date这个单词的缘故。他又说：“当早期基督徒听到福音书上说‘海枣枝’和‘以色列的王’的时候，在他们心里，是要把海枣与复生的凤凰，与腓尼基/迦南即以色列的福地，以及救世主的来临，他们的全部希望，都系在一起的。但他们绝不会想到棕榈。”

据《新唐书·西域传》载：“有国曰磨邻，曰老勃萨，其人黑而性悍，地瘴疠，无草木五谷，饲马以槁鱼，人食鹘莽。鹘莽，波斯枣也。”劳费尔认为这两个国家位于东非，因此他说：“中国人不但知道这枣子是波斯的产物，而且也知道东非洲海岸某些部族拿它当食粮。”可见正如犹太教和基督教中的生命之树一样，“凤凰枣”的命名正是古代民族感激它能够成为人们的粮食，从而将它神化为复活和永生的菲尼克斯（Phoenix）。

唐代著名医学家陈藏器在《本草拾遗》中还记载了波斯枣的另外一个中文别名：“无漏子即波斯枣，生波斯国，状如枣。”李时珍称“无漏名义未详”，不知道“无漏”或“无漏子”这个别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其实这却是一件神奇的事。无漏，劳费尔称它的古音为bu-nu，他说：“这字和古埃及语此枣子的名字bunnu非常相像。”想一想我们前面提到的埃及圣鸟巴努的名字Benu吧！无漏的发音bu-nu几乎和它一模一样！因此，“无漏”这个别名即巴努，即太阳鸟Benu的译音，也就是菲尼克斯（Phoenix）！它们完全同源！

请对比一下西方神话中的不死鸟Phoenix（左图）和中国神话中的凤凰（右图）形象。左图出自15世纪法国勃艮第公国的一份手稿。右图出自明末清初来到中国的耶稣会传教士卜弥格（MichalPiotrBoym，1612—1659）之手。波兰人卜弥格是第一个将中国古代的科学和文化成果介绍给西方的欧洲人，著作涉及中国动植物学、医药学、地图学等等。在这幅图中，卜弥格描绘了他从中国人那里听到的关于凤凰的传说：雄鸟为“凤”，雌鸟为“凰”，图中上部即为凤和凰一雄一雌两只鸟，形态与左图的Phoenix颇为相近；下部则绘出了野鸡（雉）的形象，相比凤凰来说，野鸡显得非常灰暗而寒酸。卜弥格这幅图是要让西方人理解凤凰和野鸡的区别。

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古代中国人早已经洞悉枣椰树在其他各民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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