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间为：2022-04-04
三百年古树被盗后，持续九年的接力救护
2022-04-0418:40:30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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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古喙核桃树相伴九年，邓耘见证了一棵古树的“死而复生”，更意识到了古树保护的重要性。
2013年11月以来，古喙核桃树被种植在柳州市马鹿山公园奇石馆旁的绿地中。新京报记者咸运祯摄
文丨新京报记者咸运祯
编辑丨袁国礼
校对丨吴兴发
?本文7085字阅读11分钟
天儿不好的时候，邓耘便会来到喙核桃树旁看看，雷打不动。
这是一棵拥有300多年树龄的古喙核桃树，原本生长在距离柳州市45公里以外的鹿寨县拉沟自然保护区内。
2013年4月20日，古喙核桃树被盗。为了追回古树，广西壮族自治区、市、县三级森林公安成立了专案组。数十名警力赶往保护区设卡堵截可疑车辆，在附近寻找目击证人，跨省寻找树的踪迹。最终，在贵州一个私人苗圃中查获了失窃的喙核桃树。
经历了粗暴的盗挖和破坏，又经历了长时间的运输，古喙核桃树庞大的树冠被砍去，只留下一截光秃秃的树干。灰褐色的树皮渐渐脱水，裂出一道道干纹。吸收养分的树根，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坏死腐烂。
在马鹿山公园，一场漫长而精心的救治开始了。时任柳州市园林科学研究所所长的邓耘，是主要的救治人。园林专家们蹲在古树旁诊断伤情，仔细地处理每一处细微的伤口，公园的技术工人们日夜守护着喙核桃树，制定妥帖的栽后维护方案。精湛的手术和琐碎的日常维护，古喙核桃树渐渐得到调养，重焕生机。
在守护者们看来，被盗挖的古喙核桃树不是个例。近年来，除自然因素外，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古树名木盗采盗伐现象屡禁不止，古树名木逐年减少。“想办法让古树得到真正的保护，是最终的目标。”
2022年3月18日，喙核桃树上，多处人工修复过的痕迹仍显而易见。新京报记者咸运祯摄
三百年古树被盗挖
3月18日上午九点，邓耘一路迈着小碎步，往马鹿山公园赶。接连几日的雨水，浸湿空气，早晚还是有些冷。他的防水外衣里只穿了件薄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脖子一缩，把领口的带子抽紧。公园的工人见到他老远就打招呼，“邓老师，这么早就来了啊！”邓耘忙不迭点头，挥了挥手，嘴角的皱纹挤了出来，“老样子，看看树。”
“树干上有个V字形凹槽，雨水多可能会造成存水。”邓耘眉头紧锁，反复掏出手机查询天气预报，他担心降雨过多，树干积水，导致腐败。
喙核桃树“搬”来马鹿山公园九年了。相比于其他老年期的树，这棵高约17米、胸径为2米的喙核桃树更加脆弱。它的树枝不算繁茂，叶色略淡，一块块人工制成的仿生树皮，紧贴在树干上，大片被修复过的痕迹显而易见。
2013年4月20日，在距离柳州市45公里以外的鹿寨县拉沟自然保护区内，这棵喙核桃树被盗。
喙核桃树属落叶乔木，树高可达30米，是世界范围内较为罕见的树种。1999年8月4日，喙核桃树被列入中国国务院批准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第一批）》二级，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IUCN）中，评估级别为濒危。
从被盗喙核桃树所在的河滩，到自然保护区主干道有1公里的土路，碎石满地，人迹罕至。盗树者砍伐了沿途的小树，强行将大货车和作业吊车开进自然保护区，将古树根拔起，留下一个巨大的土坑。
拉沟乡大坪村的村民们打小就知道，在龙贡河的河滩上生长着一棵数百年的喙核桃老树，“每一辈村民都知道它的存在，年纪比爷爷的爷爷还大，突然就被偷走了。”村民们觉得，喙核桃树代表着一种图腾，是保护神一样的存在。
在52岁的村民韦振民的印象里，喙核桃树总是威风凛凛，树干五六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每年春暖花开的时节，椭圆形的树叶会开散得密密麻麻，小麻雀也爱在树枝上做窝、下蛋。
这起古树偷盗案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原国家林业局、原国家林业局森林公安局对此案挂牌督办，广西壮族自治区、市、县三级森林公安成立了专案组侦办此案。数十名警力赶往保护区设卡堵截可疑车辆，在附近居民区寻找目击证人，跨省寻找树的踪迹。
案发后，森林公安加紧了巡逻，一辆停靠在自然保护区附近的吊车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新京报记者从柳州市森林公安局得知，吊车司机廖某被捕后交代，在自然保护区内偷盗古树后，已经移交给别人将其运至贵阳。
时任柳州市森林公安局刑侦大队长覃庆军，带领办案民警连夜赶往贵阳，并在贵阳花溪区一个私人苗圃中找到了失窃的古喙核桃树。经柳州市林业和园林局专家鉴定，失窃的古喙核桃树树龄为304年，市场价格在100万元左右。
“经历了粗暴的采伐和长时间的运输，喙核桃树根部、树皮已经严重受损失水。”柳州市林业和园林局绿化科科长袁茜茜回忆，私人苗圃内没有适合喙核桃树生长的土壤，也没有在移栽前采取保活措施。简单医治后，办案部门及专家当即决定，让古树在贵阳就地修养，待第二年春季确定种植成活后，再移植到野外原生地。
彼时，喙核桃树奄奄一息的“站”在苗圃的角落里。仅剩的几根枝条向地面耷拉着，几个营养液袋子插吊在干裂的树皮上，像个没了精气神儿的病人。“它已经很虚弱了”。
几个月后，变数再次发生。贵阳的私人苗圃被征用开发，苗圃内的树木必须全部移走。“喙核桃古树已经不适合野外生存了，仅养护了半年，根系还没有形成土球，再次移栽更不易成活。”袁茜茜和参与医治的园林专家都为喙核桃树担心。
2013年，古喙核桃树遭盗挖时，盗树者砍掉了其庞大的树冠。受访者供图
“手术”做了25个小时
2013年10月底，古喙核桃树在贵阳市的苗圃中再度起挖移植，运往柳州。时任柳州市园林科学研究所所长的邓耘，是被古喙核桃树需要的专家。
和花草树木打了30多年交道，邓耘见惯了植物的各种疑难杂症。第一次在马鹿山公园见到古喙核桃树时，他用放大镜仔细诊断树根的伤情，又拿出类似小木槌的工具，在树干上轻轻敲打。
“树根是嘴，是用来呼吸、吃饭的，根烂了，营养传输受阻，能不能活，要看树自身的生命力。”邓耘从未见过如此糟糕的喙核桃树，树皮上有一处一米多长的大裂缝，树根底部三分之一发霉，一处大侧根已经坏死。树体严重截枝，仅保留了主干。“成活率太低。”邓耘不敢对古树移栽打包票。
马鹿山公园奇石园管理处副主任何柳娴，负责协助园林专家完成古树的救治和日常维护工作。“以前在柳州市城区内还没发现过喙核桃树，也没有救治‘重病’古树的成功经验。”何柳娴的压力一点不比邓耘小，接手救治任务的前一天，她一夜没睡着，反复查阅有关喙核桃树的专业知识，试图了解更多关于它的生长习性。
树木移栽是季节性较强、环节多、技术含量高的系统工程。在邓耘看来，救治奄奄一息的古喙核桃树有三件事很重要：打造适合的生长土壤，修复医治受损的树根和树体，制定适合的栽后维护方案。
受父亲影响，邓耘从小喜欢各种植物。上大学时，他毅然选择了需要常年在户外作业的园林专业。大学毕业后，邓耘来到了柳州市园林科学研究所，负责园林、植保、土化、遗传育种等相关研究，一干就是30年。对于土壤，他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邓耘说，对于移栽树木而言，土壤是第一个决定成败的环节，“这种树怕积水，普通泥土的透水性、透气性都远远不够，容易积水和产生细菌，导致根部更深度的腐烂。”掌握适合喙核桃树生长的湿度、温度、气候后，邓耘决定在树坑底部填入碎石和沙子，并设置了盲沟，用于排水。
在马鹿山公园，古喙核桃树安静地“平躺”在巨型拖板车上等待“手术”。它浑身是伤，十几个园林工人轮流看护它，每隔一小时，就撒一遍水，让树体保持水分。
邓耘蹲在树旁为它处理“伤口”。他用电锯仔细地将每一处坏死、腐烂发霉的树根切掉，再将黄泥浆和生根剂一点点的涂抹在伤口上。“就像给人动手术一样，必须把坏的组织彻底去掉，不能让它在土里继续霉烂。”9年过去了，邓耘依然能清晰地描述出每一个细节。“任何一个纰漏都会导致古树死亡。”
伤痕累累的树皮同样考验着“医者”的耐心。“树皮的损伤极易造成树干形成空洞，降低成活率。”邓耘的身旁堆满了瓶瓶罐罐，那是给古树伤口进行杀菌消毒和防虫处理的药剂。他用刀具小心翼翼地刮掉受损的树皮，又拿起细小的毛刷清理伤口中的污垢，最后刷涂上一层具有粘合作用的专用环氧树脂等防水化合物。
伤口多，耗时长，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妥善处理。修剪完打蔫了的叶子，邓耘瘫在拖板车的轮胎上休息。他给干活的技术工人们打气：“把活儿干好，咱们都回家好好睡一觉。”
25个小时的“手术”后，古喙核桃树的手术宣告成功。
随后，古喙核桃树被垂直吊起，树根被缓缓放入挖好的坑中央，工人们不断往树根坑里填进沙子和泥土。为防止大风将树体刮歪造成倒塌，还需要在树的周围用杉木桩顶住。一系列工作完成后，邓耘轻轻拍了拍喙核桃树说：“加油啊，你要活着。”
2013年11月，喙核桃树运抵马鹿山公园后，邓耘和园林技术人员正在为古树“做手术”。受访者供图
“三分栽，七分管”
移栽仅仅是救治古树的开始。想要古树“复活”，只靠医治还远远不够，“手术”后的日常护理容不得一点差错。
“三分栽，七分管。”邓耘说，和人类一样，病重的喙核桃树需要有适合的术后维护方案。相比于给树注入大量药剂保活，邓耘更倾向让树本身得到调养。“虚不受补”邓耘强调，古树的整体状况较为虚弱，不能过度施肥，也不能用太多农药。
“如果用农药维持生命，表面上树体可能恢复得快一些，但有可能只是假象。要是有一天停了农药，树就会发出‘抗议’，甚至死掉。”他把古喙核桃树看成一个患了重病的孩子，伤了元气，受不住大补。
喙核桃树成活率不高，但邓耘并未因此气馁。古树入坑后的第一年，早晨6点半开始第一次巡查，每天检查七八次，邓耘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树干、树皮的细微变化，以及喷淋设备、围栏的情况，都要详细检测和记录。
到了晚上，公园里的游客都走光后，邓耘就会一个人在古喙核桃树底下坐一会儿。他对着喙核桃树说，“你看我忙活了这么久，当作报答，你活下来给我看看。”和古树相处久了，邓耘仿佛能感知到树的状态，多看一眼就能多一些安心。
马鹿山公园的园林工人们用“琐碎”来形容日常维护的工作。但刘锦（化名）喜欢这份工作，看着古树一天天恢复，他觉得每天的工作都带劲儿。闲暇时，他开始钻研如何照顾古喙核桃树，“浇水、施肥的时间和多少，需要根据不同的日照、气候、湿度等决定。适时适量的浇水、除草、松土，可以提高树体的营养水平。”
一年后，古喙核桃树萌发出几枝新芽，但邓耘却没有因此喜悦。“树体很大，新发出的枝条很可能来自树体本身的营养，其实可能并没有长根。”他解释说，树木存在“假活”现象，死亡后的一段时间内，仍有可能发芽抽枝。“如果发新芽是因为从土壤里面吸收了水分和养分，才能说明它是成活的。”
古喙核桃的守护者们继续驻扎在马鹿山公园，观察着它每一个细小的变化。
2014年春天，古喙核桃树生出了更多的枝叶。“这一年，我们才稍稍有一点放心，从它的长势来看，基本可以判定成活了。”邓耘为这颗大树的生命力感到欣喜，但嘱咐技术人员再观察三年，要完全掌握它的生长规律。
每天清晨和傍晚，是马鹿山奇石公园游客最密集的时段。何柳娴准时从办公室跑到古树旁，以免游客进入围栏，接触古树。“古树还在恢复中，为了它好，咱们先不要打扰它。”她时常这样劝说着游客。
病虫害的防治也是救治古树重要的一环。2017年7月，公园管理处的技术工人在对古喙核桃树的喷淋系统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