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间为：2023-09-27
王帅
湍急而清冽的苏木拜河从深谷里一泻千里，向着南边的特克斯河奔腾而去，逐渐分散出九曲十八弯，把一大片开阔的肥沃黑土浇灌成丰满而温润的湿地。成群的伊犁马在河边徜徉，任凭微风吹乱散落在额角的长长的鬃毛；灌木丛中各类水鸟在水中觅食，到处荡漾着撩人心扉的叽叽低鸣；五彩斑斓的石头鱼伏于水底，静候欢腾的雪水游过。
25岁的李佳伟站在微微耸起的河边沙丘上，伴着煦风，倚着晚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沁人心脾的净洁。这少有的安静和耐心，恍惚间把他带回到了家乡的水上森林。
身后，一座蓝白相间的执勤房就静静地坐落在这片广袤的原野上，这是伊犁边境管理支队404边境警务站，距离伊宁市300多公里，是全支队最偏远艰苦的边境警务站之一，也是李佳伟守卫了4年的地方。
2019年，面对公安边防部队的改革转隶，原福建边防总队的转改新警李佳伟抱着“年轻就要多闯一闯”的想法，报名去了万里之外的新疆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
李佳伟还记得自己刚听说“404边境警务站”这个名字时，便不禁联想到了“404notfound”这个代表着网页“失踪”的代码——想必这个404边境警务站也身在一处难以找寻的“蛮荒之地”吧？
前往单位的那一天，大巴一早从伊宁市出发，一路向南，不知翻过多少座山，绕了多少个弯，终于抵达群山中一片平坦的地方。第一次来到这个深山中的边境警务站，李佳伟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这里杳无人烟，极目四野，只能望见孤傲的鹰隼和覆着白雪的绵延山脉、莽莽荒滩。远处的天山连绵无际，高耸的汗腾格里峰被阳光镶上了一层金边。他想起了车上老民警对“天山”的解释：为什么那座山叫做天山，因为那山在天的边上。
当最后一抹晚霞余晖散尽，天幕漆黑，群星闪耀,万籁俱寂。这种寂静让夜显得更加漫长，也让人将内心的孤寂无限放大。第一次夜巡，耳畔寒风凛冽，李佳伟穿着厚厚的大衣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对来自南国的他来说，这里的夜比想象中还要冷。年轻的他，感到迷茫和失落。
仰望着头顶星空，李佳伟红了眼眶。他想家，想起家乡的炒扎粉，想起母亲的面容。青春本应是斑斓的，但在这里，似乎只有眼前绿的草，头顶蓝的天和远方白色的雪山。
与新疆大多数地方的干旱不同，这里就像李佳伟从小生长的江南水乡一样，几乎每天都会下一场雨。但家乡的雨是绵绵细雨，像绢丝一般，又轻又细，悄悄地下一整天；而这里的雨点常常大如豆粒，被阵阵寒风裹挟着，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只有这样的风雨，才能磨炼出戍边人的铁骨。
由于地处偏僻，这里的信号很差，刮风下雨都对信号有影响，只有在晴好的天气爬上附近的哨塔才能勉强收到一两格微弱的信号。不同地域之间几家运营商的信号都是时好时坏，为了方便跟家人联系，他办理了所有电信运营商的电话号码。
也正是在办理号码时，他认识了一个在电信营业厅工作的姑娘。这段青涩的爱情给了他一些心灵上的慰藉，但因为聚少离多，不到一年两人的恋情就画上了句号。
“什么是坚守，什么是陪伴？”有时候，他会坐在山下的石头上，看着湛蓝的天、漂浮的云，想远方的家乡和亲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适应并爱上这里的，李佳伟自己也说不清楚。行走在这条巡边路上，他的记忆中浮现出许多场景，有夕阳隽永、朝霞万里，也有泥泞坎坷、风雪交加，许多特殊的经历给了他坚守于此的理由。
刚来的那年冬天，李佳伟跟着老民警走在巡逻的路上，积雪有二三十公分厚。一路上，大家都不说话，耳边只剩呼呼风声，还有那脚踩进雪里的“咯吱”声。李佳伟努力调整着略带甜味的呼吸，心里开始厌恶这山这雪。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中，沿着铁丝网缓缓前行，往日两米多高的铁丝网和管理门如今被大雪盖得只剩30公分左右。跨越两米多高的铁丝门，大家进入一片雪松林，寻找被雪覆盖的界碑。
当看见写着红色“404”字样的界碑出现时，李佳伟的内心忽然涌出莫名激动的感觉，他抚摸着碑身静静思考着。
一次夜巡中，李佳伟看到前方似乎有一只狗弓着身子在林子中转悠。定睛一瞅，才发现对方也忽然停下，用闪着绿光的眼睛望向自己，原来是一只觅食的孤狼。双方对峙了几秒，狼才转身跑开，迅速消失在夜幕中。李佳伟慢慢缓过神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还有一次，一辆前往边境施工的小型货车陷入积雪中。接到求助后，李佳伟迅速带领护边员前去事发地救援。
刺骨的寒风打得人脸生疼，连眼睛都很难睁开。不一会儿，每个人的眼睫毛、眉毛、鼻子和棉帽上都结满了厚厚的冰雪。但他们顾不上这些，在风雪中立即开始了紧急救援。
“加油！一，二……”李佳伟将救援绳索紧紧攥在手里，使劲儿拉拽，大家前后发力，喊着“号子”，反复推拉，连续奋战2个多小时才将被困车辆拖拽上路。此时他们浑身上下已经裹满了冰雪，手脚都被冻得失去知觉，内衣也被汗水浸透。这样的救援李佳伟已经记不清参加过多少次了，但每次都让他再次感受到自己坚守的意义。
只有青春的迷茫，没有迷茫的青春。“周围寂静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你就是全世界。”李佳伟说。待得久了，有时候远处山坡上几只旱獭在翻滚玩耍，看着它们憨态可掬的模样，他都能笑出声来……
赫尔曼·黑塞曾经说过：“在这世间有一种使我们感到幸福的可能性，在最遥远、最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故乡，并对那些似乎极隐秘和最难接近的东西产生热爱。”
来到一个地方，或许不是自己的选择；坚守一个地方，一定是自己的选择。在李佳伟的心中，如今“404”不再是那个代表着“失踪”的代码，而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向远方望去，湿地显得更加美丽动人，蓝天、白云、绿草、繁花，如油画一般浑然一体，毡房、牛羊马、牧羊人似诗歌般楚楚动人，远方飘来一首哈萨克族民歌，在袅袅炊烟和马奶子酒的芬芳中悠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