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晚上浏览新闻，忽然被一幅新闻图片抓住，再也挪不开眼睛，那种惊喜就像遇到久未谋面的亲人，迫不及待地想扑上去打招呼，话到嘴边却发现突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来，直憋得人张口结舌。心急火燎地发图片给妹妹，她回复:“拐枣。”就像芝麻开门一般，尘封的记忆被轰然激活，一起苏醒的还有味觉。
拐枣果实成熟时呈黄褐色或红棕色，种子裸露在外，果肉甘甜微涩。妹妹又说:“小时候我们常在哑姨家吃拐枣，你忘记啦？”我们从小称二姨为“哑姨”。其实，二姨小时候是会说话的，因为误吞铁钉险些丧命，抢救过来后便成了哑巴，连耳朵也渐渐听不见了。命运似乎也因为她听不到说不出而雪上加霜地对她施虐。从记事起，我就知道二姨和丈夫就如仇人般水火难容。二姨丈是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粗鲁庄稼汉，二姨从不正眼瞧他，不知道这桩不幸的婚姻背后有着怎样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因为失语，所以对命运无法抱怨，对辛劳不会叫苦，甚至对自己的委屈病痛也只能沉默无语。每次她来我家，要么乌青着眼圈，要么破皮流血，有一次甚至掉了牙齿。母亲见状心疼得直落泪，一边劝她不要惹恼激怒了丈夫，一边帮她敷药处理伤口。不待痊愈，二姨又要赶着采药去，二姨很会爬树，又认得许多中草药，为了补贴家用，她常带些干粮独自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深山老林去采药，一去就是三五天。
二姨家房前屋后有许多果树:黄澄澄的杏子，紫乌乌的桑葚，红艳艳的石榴，还有灰不溜秋的拐枣。小时候每次去，二姨都要摘些果子给我吃。前不久回家后得知，二姨丈年前过世了。我去看望二姨，她的精神头还不错，看到我便含混不清地“说”个不停:孙女结婚了，家里建新房了，拐枣结果了……
拐枣虽然其貌不扬，却长得奇异。名中有“枣”，却和枣相去甚远。因形似万字符“卍”，所以又称“万寿果”。二姨小名亦是“拐枣”，大概外公外婆想补偿她虬结曲折的命运。
那次回家看二姨，二姨试了几次都爬不到高大的拐枣树上，她索性搬来梯子，努力攀爬到高处。仰望着二姨瘦小的身体，稀疏的头发，我的心里涌起阵阵酸楚。
拐枣很甜，可二姨把那滋味揉进了曲折坎坷的一生，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地咽下去了。
